沒有任何機構,嘗試展出台灣學運史,這是第一次;2013年,我們決定籌備這個展覽,不只因為時間趨於成熟,更是基於責任感;雖自知視野有限,也不願讓時機流逝。我們願意承擔此微渺、而艱鉅的歷史責任,跟隨歷史人物的激情,與聆賞此展覽人們的躊躇目光,共享我們島國的政治時間。

學生從未缺席運動,島國學生,當然。

我們的展覽,從太平洋戰爭終結、日殖後開始,國民政府接收台灣,不久造成「二二八」民眾反抗、軍隊流血鎮壓;1949年,國民黨政權移入,隨之清剿地下黨、殺戮關押;學生沒有缺席,他/她們動員起來、拿起槍桿、抵抗、流血、上山、隱身地下,戀愛友愛,組織遭殲滅,在牢獄受酷刑、自白或不自白、轉向或赴死、熬過了黑暗的1950年代。

1960年,「自由中國」組黨運動遭壓制。被迫,沈寂的60年代,需要補白。

1970年代伊始,不祥的烏雲侵襲國民黨政府,中蘇對抗、美中和解,冷戰高牆先在東亞融解,台灣被迫退出聯合國(1971),國府統治正當性備受挑戰;「保釣運動」突起(1970-),島內保釣團體,或受右翼中國國族主義之招安而扶搖,或受左翼/中國國族主義之召喚而遭鎮壓;與島外學運之左右/統獨分裂,交互對照。同時,由學生發起的社會服務運動,亦遭受官方之滲透控制。但在地之政治自由主義,仍在貧瘠的地上,自我生養。

1970年代,從「現代詩論戰」到「鄉土文學論戰」、從「中壢事件」到「美麗島大審」,承轉了台灣學運的歷史斷裂與連續。

1980年代,後美麗島學運,在民眾自力救濟運動的聲浪中興起。各地學生從地下到地上,從學生議會到廣場,以傳單與詩歌,突破威權政府的校園控制,走向民間社會,參與社會運動,而串聯起1990年的「野百合」大集結。野百合學運在島國民主化的關鍵時刻,踢球入門。

「野百合世代」,作為學生運動,最後一波動員針對威權政權的反撲:1991年的「獨台會事件」,國民黨羅織罪名、鎮壓失敗,導致刑法一百條的廢除。

此後運動是繽紛的綻放。校園自由化,使得學生參與更廣泛、更深入的社會運動與政治運動,那是萬花筒的年代,也是自由開放的年代:學運與社運、政運交纏共構,難以理清邊界。界限已被突破。

2000年代,民進黨早熟執政(或早熟的民進黨執政),其政治目標凌駕了社運價值,社運被政運吸納,加上地緣國際政治因素,造成此年代社會運動的特徵:反政黨政治的社運氛圍。而學運(學生參與運動者),雖或多或少感染了這時代氛圍,卻仍堅持著社會正義,反樂生拆遷即是一例。

2008年迄今,「中國因素」炙熱地照射島國。經濟全球化與跨海峽資本崛起,在地緣政治變遷的大環境中,襯托了中國崛起,中共領導人汲汲皇皇,放送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」的曲調,籠罩這島國,而引發「反服貿運動」的強力抵制,繼而導致2014年的「佔領國會行動」;「公民社會」成為關鍵詞,而衝破這歷史機會之門窗,就是學生與青年的集體行動。從「野百合」到「野草莓」到「太陽花」,線頭綿密交織,串聯起數個世代。而我們不能忽略,除了政治化的學運,尚有眾多學運分子,今日仍堅持在社運場域奮戰。

學運(複數)持續中,歷史的時鐘尚未擺正。

藉此展覽,我們雕塑了時間,展示了歷史,因而不得不解釋了歷史。我們盡有限的學術能力與美感素養,籌劃這個展覽。從1945,走到2015,七十年的學生抗爭,我們期待你來參與、糾錯、補白,讓我們共同策劃下一輪反抗盛世的台灣學運展。

(中研院社會所學運史展覽籌備委員會2015年4月)